直江山城兼續之外,戰國武將中文化層次很高的人滿多的,在這裏介紹一些代表性人物。
上杉謙信:
九月十三夜陣中作
霜滿軍營秋氣清 數行過雁月三更
越山併得能州景 遮莫家郷憶遠征
謙信在天正四年(1576AD)十二月正式出兵越中討伐信長,包圍信長方的能登七尾城,到第二年的九月才把七尾城攻下,據傳這是在落城前不久做的詩。所以第三句,越山是指越過越後的邊界,能州就是指能登。
四十九年一睡夢 一期榮華一盃酒
這是謙信公的辭世之詩,配得上他壯濶的一生!據說戰國及安土桃山時代的武士其實滿流行做詩的,常常會作好辭世之詩揣在懷裏以備不時之需。這樣說就有道理了,不然,死到臨頭怎麼想得出來??
稍稍離題一下,戰國時代很美的辭世之詞,我認為第一名的是…
豐臣秀吉:露とおち 露と消えにし 我が身かな 難波(なにわ)のことも 夢のまた夢
身如朝露盡化煙,難波舊事夢相連...難波就是指大阪。太美了,一定是秀吉找槍手寫的,不管在那一部戲聽到這一段,還是超感動。個人覺得,這句「夢のまた夢」,是我所知道的日文中最美的一句話。
石田三成:筑摩江や 芦間に灯すかがり火と ともに消えゆく 我が身なりけり
石田治部是在京都六條河原的刑場被處刑的,眼看筑摩江邊蘆叢間微弱的燈影,想到自己飄搖的生命…
大谷吉継:契りあらば 六の衢(ちまた)に 待てしばし 遅れ先立つ事はありとも
大谷刑部是在關原戰場上戰敗自盡的,他的辭世之詞是跟重臣平塚為広最後的約定:先走的人,就在六道之辻(就是中國人所謂的奈何橋頭)稍為等一等吧!
德川家康:嬉しやと再び覚めて一眠り 浮世の夢は暁の空
德川內府,關原的勝者,滅了豐臣家,做了天下人。他死的時候基本上是沒有遺憾了吧!看看他做夢都笑醒,但終就仍是浮生一場夢啊。
回到漢詩的主題,戰國有名風雅的武將,東國的比例滿高的呢~上杉謙信、武田信玄、伊達政宗、前田慶次(後來歸化上杉家,算他一份),看看他們的漢詩吧。
武田信玄:
薔薇
滿院薔薇香露新 雨餘紅色別留春
風流謝傳今猶在 花似東山縹渺人
偶作
鏖殺江南十萬兵 腰間一劍血猶腥
豎僧不識山川主 向我慇懃問姓名
選了二首風格迥異的詩,後一首比較像印象中的信玄吧!其實信玄的詩作中,很多都是像第一首一樣清新爽颯的。尤其是「薔薇」中還露了一手東晉謝安「東山再起」的典故,可以窺知他的文化底縕。
伊達政宗:
醉餘口號
四十年前少壯時 功名聊復自私期
老來不識干戈事 只把春風桃李巵
偶成
邪法迷邦唱不終 欲征蠻國未成功
圖南鵬翼何時奮 久待扶搖萬里風
伊達政宗,有名的文化人。這二首作品,跟印象中的政宗的形象比較吻合。第一次看到「偶成」我還很光火,邪法和蠻國是指誰啊??(以為指朝鮮或明朝),後來才知是我想太多,原來是指基督教及西班牙啊?為什麼曾派使者出訪西班牙的政宗要罵他們呢?其實是為了做樣子給禁止基督教的幕府看的啊?江戶幕府的這些外樣大名,也真夠苦的。
前田慶次:
夢我京洛友
向東北去行路難 遙隔古鄉涙不乾
我夢朋友高枕上 破窗一宿短衣寒
前田慶次,不像是前面講到的謙信、信玄或政宗或後面將提到的足利兄弟因為顯赫的家學淵源所以文化根基很深,這個人純粹是喜愛文學才去學習的吧~(跟兼續一樣,難怪二人合得來)。這首詩的時代背景,是得知上杉家減封到米澤時,慶次決定從京都出發前往米澤加入上杉時的情景。
最後看一下室町幕府最後幾位將軍,雖然將軍家與其說是武將實則類似「公卿家」,文學造詣高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貴族公卿們沒別的事可幹只能天天吟詩)。但是看看這位因為被下剋上而出名的足利義輝,死的時候還不滿30。他的辭世之詞表現出就算末路窮途,還有堂堂將軍的霸氣。
足利義輝:
五月雨は 露か涙か 不如帰 我が名をあげよ 雲の上まで
五月雨 是雨是淚 不如歸 我名終將頌稱 雲之巔
最後一任將軍義昭,雖然是安泰的壽終正寢,但前半生顛沛流離。這一首是在他老哥義輝被松永彈正殺死時,避難浮舟於琵琶湖上的心境。真的覺得不負將軍家之名,那句「月白蘆花淺水秋」…,會不會讓你想到李後主?
足利義昭:
避亂泛舟江州湖上
落魄江湖暗結愁 孤舟一夜思悠々
天公亦憐吾生否 月白蘆花淺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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